嚐起來的味道是苦澀
「你要跟我結婚嗎?」
她問話的樣子像是突然想到,只差句首省略她老愛跳題的「對了」兩字。她的嘴角勾著隱約的笑意,似乎不論他回答什麼,她都準備好噗哧笑出聲,再嚷著「開玩笑的」。
或許過分專注在她的表情,他喉結滑移了下,才說:「好啊。」
他沒有計時,但他猜測,他的回覆可能遲了十秒。
就在那一刻,他看到她的姿勢僵硬、表情凍結,僅是微啟雙唇,舌頭在嘴裡轉著。
之後,她沒有回應他的回應,往後癱平,閉眼入睡。
不妙的感覺興起,一股氣悶同時蔓生,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盯著她假寐的側臉。
雙眸緊閉,眼睫輕顫,騙誰呢?這假睡。
大概十分鐘前,她的雙腿交纏在他身後,雙臂攬在他肩頭,兩人胸貼胸,耳鬢廝磨。
大約兩分鐘前,她喘吁吁的輕吟迴盪在他耳邊,而後的那一瞬間,他宣洩她嘶聲。
伴隨而來的是慵懶,她微微後靠,笑得像剛吃完魚的貓。
他那時應該是輕輕笑了一下,跟著退出她體內,卸下保險套,在開口處打結。
他才抽了張衛生紙包好,感應到她的視線,一抬眼,恰恰捕捉到她正盯著他的手。
仿若現行犯就逮,她嘴角一勾,問了那個問題。
「你要跟我結婚嗎?」
「好啊。」
這一問一答是情侶的關卡題,不僅是答案本身,就連答題反應與時間都會被計分,稍有不慎,就算答得正解也隱埋疙瘩。
他盯著那假寐,初秋深夜涼風越窗襲來,他拉起涼被蓋往她,而後下床。
才舉步,他又回望,在床上的她還是裝睡的臉一張,她似乎打定主意裝死到底,他應該要解讀成那是貼心,讓他可以跟著裝傻,假裝那一問一答不曾發生。
直讓疙瘩以心照不宣的假裝為食,越來越難化解。
這是情侶的關卡題。
他盯著那張臉,暗暗嘆口氣,將手上的衛生紙團丟往一旁,坐回床側,拍了拍她的肩。
「袁遠──」
她輕皺眉間好似嫌他吵,唔了聲才緩緩睜開眼,很會演。
他等那雙眼的假寐退去,才開口:「我說『好』。」
她靜靜地直視他的臉,他沒有計時,但他猜測應該有五秒,跟著她露出抱歉的笑意,像是懊惱自己搞了齣可怕的惡作劇。
「阿寶,我開玩笑的。」她說。
他的好友宋晨堪稱愛情理論大師,宋晨自承最怕女人開玩笑。
「為什麼你知道嗎?」宋晨說完還自己提問。
他當然搖搖頭。
「女人說開玩笑其實是測謊,為了測出男人的謊言,而後再說服自己說了謊。」
—
阿寶阿寶,你要不要跟我玩?
誰讓妳叫我阿寶的?
你爸爸媽媽不是叫你阿寶嗎?
—
阿寶,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妳才十五歲。
臭阿寶你居然不想跟我在一起?
……我這輩子沒打算結婚生小孩。
──神經!我才十五歲!我有說要跟你結婚生小孩?
–
你要跟我結婚嗎?
……好啊。
Zzz……
我說好。
……阿寶,我開玩笑的。
—
這大半年來,那你來我往的問答暫時以她所謂「我開玩笑的」作結,但他卻感覺自己浮躁了起來,理由不明。
風雪肆虐,連下三天的雪,山頭是一片銀白世界。
臨近清晨,他伸手按掉沒來得及響起的鬧鐘。
拿起床邊的毛帽戴上,離開被窩,套上羽絨衣、靴子,先從保溫壺倒了杯熱水慢慢啜飲驅走寒意,才去簡單洗漱。
跟著燒壺開水,等待的同時伸展四肢,而後他再套上冰爪,提著熱水走到觀測坪為儀器除去積雪,又奮力敲開百葉窗的霧淞。
紀錄各個儀器設備的數值後,他遠眺四方,看雲種、雲量、能見度,回到作業區將觀測數據輸入後發出電碼,完成凌晨五點的第一報。
跟著,他走到太陽能板區,與夥伴一同掃除板上的積雪,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走回站所,坐在落地景觀窗前,喝著熱咖啡,看著微暗的天空。
因為水氣不足,今年的降雪來得稍遲,但總算迎來這場雪,藉著融雪滋潤,將可望紓解乾凅旱象。
風勢漸緩降雪已停,雲朵悠悠,今天會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雲朵悠悠,晴朗好天氣。
他側頭,想起J. Marshall Shepherd的那句話:
氣候是你的個性;天氣則是你的心情。
就是這樣一句話閃過,連月來的浮躁緣由,他突然隱約明白了。
他重播起她當時的模樣。他複習、他模仿,覺得那時的她在無聲覆述他的回答。
好啊。
那時他說。
好啊。
那時她把這兩個字放入嘴裡咀嚼、品嚐、消化。
莫名地,他理解了,她那時嚐到的味道是苦澀。
《心動先決》前導預告? – 艾莉正在爬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