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前兩年,我到中國出差,因為客人要做驗廠前的預稽核。
通常這種預稽核我不需要出席,讓工廠端的PM幫忙應對就行了。
但那是客人一行三人,有新加入該專案團隊的專案負責人,案子又大,我只得前往。
客人那三人組,一個是年紀約50-60歲的英國人G、一位是30出頭的匈牙利人T、一位是不到30歲的印度人J,G很禮貌紳士,有點胖,但帶了很棒的駱駝奶巧克力當伴手禮,很貼心。
那是兩天的預稽核行程,第一天是文件審核,九點開始。開始的前半小時逐項檢查,G每一項細節都問得分明,還稱讚我們文件做得很好,過了四十分鐘後,他說,我們休息一會吧。
他去上了廁所,又回到座位,然後說他有點不舒服。
他坐在椅子上一會,類似說著沒事還好,但卻突然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
我們緊張地圍過去,他臉冒冷汗,有人去打救護站的電話了,我們在等待期間問他要不要溫水,他不要,我問要不要幫他鬆開皮帶,他說好。
一會後,他說他好多了。那時救護車也來了。
他被送上擔架床,隨行急救人員問問題,問病史問用藥,我翻譯,他回了,都沒有,只有胃痛毛病。
上了救護車後,他被塞了白色藥片,他沒有說話,我坐在他身邊,後面坐著T。
我看到G藍色的眼睜著,眼眶裡都是淚,淚自他眼角滑下。
他再也沒有醒過來,病逝異鄉。
那一天,我早上只吃了簡單的早餐,直至晚上十一點,我一點都感覺不到餓,但是一直覺得很渴,我起碼灌了六瓶礦泉水,等在醫院那長長十二小時,我全然沒感覺餓,我猜那是生理機制。
我們看著鄉間醫院的醫生輪番幫G做CPR,做了好幾小時,好不容易召集葉克膜團隊後,院方問我們願不願支付那樣費用的葉克膜裝置費,隨行的客人當然沒那麼多錢,我老闆當然願意先代墊,這種事,哪可能不願意。
葉克膜裝好後,G的臉由青轉紅潤,後送到市區大醫院,我們都興起些許希望。
但,在大醫院等上幾小時後,院方說,沒辦法,器官都衰竭了。
聯絡誰來作主放棄治療?G的手機是上鎖的,我們沒辦法聯絡上他家人,沒人能作主。
很難的抉擇。我看看T、J,我們都沒主意,院方說,沒有醒來的可能了器官都壞死了。
於是我和T、J你看我我看你,默然好一陣,都點點頭。
那你們誰要見他最後一面嗎?
TJ都不想,那太難了。跟著來的還要把G送到殮房,送最後一程,他們倆遲疑著。
我較他們年長,我說,我會去。TJ見我如此,也點點頭,於是都跟著見G最後一面、一道送入殮房。
次日G的代表家屬他姐姐,拿了緊急簽證緊急飛到中國,我們那天去了殮房、去了警察局做筆錄,我翻譯筆錄內容給他姐姐,TJ對工廠其他人員代翻的筆錄信不過,又讓我去翻一次他們那邊的筆錄。
回程前,T和J分別給我個擁抱,回到台灣,接到客人總經理的來信和花,謝謝我在那樣的時候幫忙,因為TJ都很年輕很慌,真的謝謝我。
我其實心理陰影面積超大的……之後我很怕出差,真的。特別是台灣地狹人稠醫院密集,國外不比台灣,出差得帶常備藥我才放心。
次年,我差旅杜拜,在跟客人會議的上午,我大過敏,整張臉腫一倍,連聲音都消失,同行的同事說妳沒有很嚴重啦等一下就好了,我聯繫客人T告知狀況,請他們幫我買藥,T很緊急地幫我買了兩種過敏藥,我到客人公司後趕快服用,會談都只能比手畫腳,勉強發出聲音提點同事重點讓他講,我到當日下午才漸漸有聲音。
T跟我說,他嚇死了,簡直噩夢重演,他說如果我吃藥沒好的話一定會趕快讓我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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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都會想著,G最後的話,是說他只有胃痛毛病,而且是說給非親非故的人,還要透過我翻譯。這讓人感到悲傷。有時想到生命的無常,我會想到他藍色的眼,蓄滿淚那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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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公司的老闆娘,在人生中段的某天,開始跑馬拉松,每天四點起床跑到六點練跑。她開始跑步之後,整個人比較不那麼*%(#&$了,參加馬拉松有好成績,常常要公司大姊支出公費讓大家吃豪華便當(隨便我們選),所有馬拉松會遇到的都是她告訴我們的,還有掛著尿袋跑的,但那點我就沒寫了。
她說,她只有在跑步時才覺得她是自由的,才鼓勵我們也一起跑馬拉松。
但我們沒辦法像她四點起床練跑,因為她每天只到公司半天早早回家…..
但其實平凡人如我們,或許沒到一個時機點,總會有偷懶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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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阿公是風水師,是來自我親人的描述,每次我們問他有沒有算過我們的命,他都只笑不語。我猜,人的命無法算的,與任何人的任何互動都可能造成蝴蝶效應,那一轉念,每個人的轉念,有各種可能,所以命運在我們自己手裡,若說算得準,大概就是性格上造成無法躲過的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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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算是在疫情嚴峻期間的小抒發吧。
關於人生,我們每個人都一直在努力,就算耍廢也很努力著地我認為,我們有時開心有時難過,但日子就是會繼續這樣下去,所以讓自己好好地、自由自在地過每一天,或許就是一種成功吧。
願 大家平安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