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武姍姍
武姍姍十六歲時,因為練拳對打,打到賴守成的頭,賴守成事後立刻向她告白,因為沒辦法用拳頭直接拒絕,加上絲絲愧疚,這樣微小的差池,使她的戀情之路因而產生波折。
事情的開端,是賴守成到武家道館學拳。
「嘖嘖,秀色可餐地。」衛維在和武姍姍對打練習時,這樣說著,視線掃向漂亮男孩。
「妳目光飄遠了,」武姍姍左拳揮出,衛維伸手來擋,她扭身補上右拳,衛維連忙偏過頭,那一拳擦過衛維的頭套。「要看著我,這樣我才知道秀色可餐是在稱讚我。」
衛維彎腰,雙拳抵膝喘氣。「可惡!勝之不武地。我說妳!」
「美色誤人地。」武姍姍左右步躍動著,再攤著右拳套比著再來吧的手勢。
「我有天一定要打敗妳。」衛維火大,開始移動身體,走到姍姍的斜對角打算側面勾拳攻擊。
「隨時候教地。」武姍姍雙眼盯著對方的步伐。
「不要學我用情緒副詞!」衛維一個跨步躍進,先出了右手空拳,再補上左鉤拳,武姍姍後仰避開,衛維出擊失敗。
你來我往十幾回,衛維始終佔不到上風,兩人練打完畢,直起身子向對方躬身致意,而後一道走往板凳休息區。
武家道館生意很差,極為低調是主因,兼以嚴格挑選學員。女學員少且多半容易審核過關,男學員則要身家清白或是名門後代,賴守成則是政二代。
「他是妳學校的吧,」衛維喝水,順便問。「制服一樣。」
「唔。嗯。」武姍姍將汗水擦乾,再拿起保溫瓶暢飲溫水。
「賴家的,那個政治世家?」
武姍姍點頭。賴守成父親連任七任立委,他祖父先前是黨鞭。「妳好像太熟悉政界了?」
她知道賴家背景,是因為賴家和武家一向交好,一般普通高中生,哪會知道這些。
「嗯嗯嗯,我一向對名門望族豪門有錢人十分關注。」衛維捏扁礦泉水瓶,隨手一拋,正中垃圾桶。
「願嫁金龜婿地?」武姍姍揚起嘴角問。
「不要亂用情緒副詞。那是我發明的。」
「不考慮我弟弟?」
衛維目光飄向正在荼毒沙袋的武大悟,抖落滿身雞皮疙瘩。「我對話比我多的男性沒興趣。」
武姍姍才想回話,總教練古叔叔拍著手召喚大家的注意力。
「換組練打。」古叔叔喊著。「姍姍,妳和守成一組。」
「別把他打死了!」衛維在她起身時說。
「放心有保險。」武姍姍笑回。
她走到賴守成身前,互相打了招呼,兩家往來已久,早已見過十來次,點頭招呼已是家常便飯。
「姍姍,不用放水。」賴守成笑起來,漂亮的臉堪比偶像明星。
「你是認真的?不怕痛?」姍姍問。
「會怕就不會進步。」
「真不怕被打?」姍姍開始挪移身子。
賴守成移動步伐,試著和她保持斜對角。「無謂的擔心等於折磨自己兩次。」
真是膽子大還是不知道要怕啊?姍姍暗猜。
她採取守勢,示意對方先攻,賴守成用力出拳,她閃開,防守之際回了個右勾拳,不輕不重打他的肚子。
賴守成咬牙退了一步,她上前再補一拳,賴守成忍痛盲回一擊落在姍姍手臂上,她笑了笑,稍微退開。
「你被打後閉眼了,」她說。「還有,你出拳沒用腰力,拳頭會很軟,還會增加空檔。」
賴守成看著她好一會。「用腰力?這樣嗎?」見她點頭,原地測試了幾次,跟著越挫越勇出拳。
姍姍沒料到賴守成這新手毫不示弱又勇於攻擊,甚至已學好先出虛招,躲過他的右勾拳,眼看左勾拳正向她面門襲來,她偏過臉,右手反射揮出,賴守成只攻擊忘卻防守,左臉吃了她一記直拳,整個人被KO倒地。
姍姍一愣,兩大步奔至賴守成身前,蹲下身,聽不到他發出任何聲音,她趕忙脫下自己的拳套,替他卸下頭套。
「哈囉!你聽得見我嗎?」她在他眼前晃晃手。
「……我剛才眼前一黑,腦袋瞬間一片空白。」賴守成坐起身,拿掉護齒,用手背擦掉鼻血。
「頭有沒有暈暈的?」她再問。
「蛤?」賴守成愣愣地盯著她,看得兩眼一瞬也不瞬,而後傻笑。
「哈囉?」她打著響指。「頭有沒有暈暈的?」
「還滿暈的。是說……姍姍,我現在才發現妳很漂亮耶。」
「我知道我很漂亮,但你剛被我打到頭,語無倫次很正常,有沒有看到星星或者亂碼符號在眼前飄?」她回著,揚起右手,向古教練揮了揮。
賴守成只是看著她,沒有回答。
「這是幾?」她豎著三根手指。
賴守成眨了眨眼。「妳的瀏海很像狗啃,但好可愛。」
「想吐嗎?」她無視對方的言語,又問。
「我的話讓妳想吐?」
她抽了下嘴角。「我問你會不會想吐。」
「那可能是我耳鳴的關係。我不想吐,但我有奇怪的、幸福的錯覺。」賴守成說完又笑。「我想我戀愛了。」
當下,武姍姍覺得賴守成被她打成白癡了。
古教練和護理員同時抵達,兩人檢查賴守成的狀況,賴守成乖乖配合,要他眼睛看左看右他便轉動眼珠配合,問英文字母他就從A唸到Z,還問要不要背元素週期表。
「以身相許地。」衛維步到她左邊說著。
「狗嘴吐不出象牙地。」姍姍回著。
「為什麼運動神經這麼差的人要來學拳?」衛維身畔傳來武大悟的聲音。
姍姍看向弟弟,這時衛維繞到她身後,改站在她右邊,武大悟見狀,故意又走到衛維身邊,衛維此次繞到她身前,改站回她左邊。
「你們在爭誰當N極、誰當S極?」姍姍瞥了瞥左右兩邊幼稚的人類。
「我不想站在汗臭的小鬼身邊。」衛維說。
「我在測試汗臭能怎樣逼死人。」武大悟說。
左右兩邊異口異聲喧擾著,姍姍翻了翻白眼,將注意力回到賴守成,剛好接收到對方發射過來的炯炯目光和傻笑。
她眼皮猛跳。
她是豪門千金,她應該要和其他千金小姐一樣,談名牌、論潮流、講究美姿美儀,才不會像這樣周遭充斥著幼稚鬼和傻蛋。
但花不少時間在武家道館練拳強身,是爸爸當時做的決定,她其實滿喜歡這樣的安排。
她的分心沒能持續幾秒,只見賴守成已站起身走過來,滿臉笑,問他哪裡需要改善。
「……」這人是打不死的蟑螂?
「防守、拳力、反射能力,通通都要練!」武大悟看不下去,直接說。
「這樣嗎?」賴守成扭著腰揮拳,反覆數次,確認著。
姍姍和大悟同時看向古教練,古教練抬眼看天好一會,才走過來拉著賴守成到沙袋那方做個別指導。
「原來他是過動兒?」衛維問。
武家姊弟只轉轉眼珠,不想多做評論,不過他們的災難尚未結束,當他們正準備回家時,賴守成追上他們,還緊跟在姍姍身後,擠在後座中間,霎時後座充斥三個青少年的汗水臭味。
「姍姍、大悟!介不介意讓我搭便車?」
「介意。」前座司機回答,轉頭瞪了賴守成一眼,還一邊降下車窗。
「司機大哥,我有話跟姍姍說。姍姍可以吧?」
姍姍看著那張紅腫將要黑青的臉,又看到大悟唇語、指手畫腳著「你把他腦子打壞了」,於是點頭。
「劉叔叔,開車吧。」她說。
司機劉叔咕噥一聲,發動引擎上路。
「姍姍──」賴守成清了清嗓。「我今年十七歲血型A型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體重六十八公斤巨蟹座。妳知道嗎?巨蟹座都是顧家的好男人。我平常喜歡拉小提琴,假日會陪著我爸做選民服務,妳知道我爸,他連任立委七年都高票當選主要是他非常傾聽民眾的心聲──」
「姍姍、大悟,後面有輛車一直跟著我們。」劉叔打岔。
三個後座青少年回頭。
「那是我讓我的司機跟著,等會讓他送我回家。」賴守成解釋道。
姍姍看到大悟對賴守成的後腦勺翻白眼。
「講到哪了──」賴守成轉回身,又看著姍姍。「我的意思是,未來我也會從政,我認為從政者就是用心傾聽所有人的心聲努力顧及眾人的考量,所以我會從基層做起,我在經營一個在地的社群論壇就是要了解各族群的聲音當然這只是讓妳知道我未來的方向……」
連珠炮?沒有空檔的長篇大論?可以把他打暈嗎?
到底是武家還是賴家比較有勢力?打暈他會怎樣嗎?媽會罵她嗎?喔……一定會。媽已經夠討厭她學拳了。
姍姍努力想著印象中的賴守成,到底是否這樣過動與多話──嗯,沒印象──她不會真把他腦子打壞了吧?
「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是認真,只要想做的事就一定努力會做到做好不輕易放棄,我常常覺得我的成應該帶言字旁……」
姍姍看到大悟從背包撈出隨身聽,戴上耳機,她抖著手指著弟弟。
賴守成一愣,轉頭望武大悟,姍姍趁機用唇語罵弟弟。「叛徒!」她咬字清晰無聲道。
「剛好──大悟戴上耳機,那我就直說了──」
前座的司機清清嗓,但賴守成仿若未聞。
「抱歉,我一緊張就會變得很多話……講到那了?喔,我的意思是,我爸爸和你媽媽之前提過幾次,未來我們兩家可以結成姻親但我從沒認真想這件事,可是今天──」賴守成頓了一下,笑了起來,臉上微腫竟無損那漂亮的臉。「妳願意跟我交往嗎?」
她瞪著眼,盯著對方,視線所及,看到大悟用手指著賴守成的後腦,搖搖頭。
她忍住想用拳頭K人的衝動,試著看清賴守成的腦子構造。「我才十六歲。」她補了一句。
「當然,我知道。我也會先問過你媽媽而且我講的是未來但是我認為我們會是很適合的一對。」
前座的劉叔大聲地清清嗓。
她遇上天敵了?無法打昏、沒能打斷、又說不通的?
「若我十八歲再考慮這種事,你不會介意吧?」她反問。
「當然妳是對的思慮周到又謹慎!不過我明年可能會偷跑又再問妳一次。」賴守成微笑。「說到這我覺得我可能有點太瘦,所以學拳不只可以防身也可以變壯,雖然我不想練成肌肉猛男──」
前座的劉叔哼了一聲,用力握住方向盤的手臂肌肉糾結。
「但男人要強壯一點才會讓女人有安全感,而且健身也是為了身體健康著想,對了我注意到,姍姍的體態非常優美修長我記得妳是從小就練跆拳道對吧……」
後面賴守成講些什麼,姍姍已徹底恍神分心神遊了。
誰會想到政治世家出身的漂亮男孩,竟然是個可怕的話癆呢?還是……她把他傷成話癆了?
∞ ∞ ∞
武姍姍有個小秘密。
那本來是一個湊巧,而後再加上一個好奇,湊巧加好奇成就了一曲帶有粉紅泡泡的綺思樂章。
那個周五,輪到她值星打掃社窩,而她忘了,回家前她才想起這回事,她匆匆跑進社辦大樓,爬上二樓,卻在路過音樂室時駐足,她聽到樂音,歪頭探看,看到賴守成和另外兩人在練習。
賴守成下巴抵著小提琴,眼眸垂著,專注地拉著琴。
很好!他黑青快退光了。姍姍覺得自己終於可擺脫心頭那少量的罪惡感。
一旁有人用鋼琴、大提琴伴奏,三人都沉醉在練習中似的。
她不懂古典樂,很難分出良窳,只覺得曲目還算好聽,但不一會兒,有人大聲喊停,她歪頭,才看到裡面站著一個中年女子。
「守成,你高音太高了,我都快被你掐死了,你是聽力和手指肌肉沒認真練習,還是又換琴?」
「對,換琴了。」賴守成點點頭。
「趕快習慣新琴,要不然換回舊琴也好一些,有空回家聽聽你自己的琴聲,才知道音過高了。」
「好的。」賴守成應著,邊用手指在琴弦上撥弄測試,他的兩個夥伴,一男一女,紛紛收拾樂器和細軟,而他仍沉溺在自己的世界。
很好,看來他腦子沒壞,言行舉止都正常,也沒上週話癆模樣──應該是暫時暈頭的副作用,看來她對這傢伙已無責任。
但彷彿有感,他突然抬頭,目光對準她,臉上展露大微笑。「姍姍!」他很快走到門外,拉住她。
來不及閃,被拉到一角,於是她報以微笑。「你好多了吧?沒有頭暈想吐了?」
賴守成隨便地揮了揮手。「我很好。謝謝妳來看我練習──」
「我其實──」只是路過。
「我會參加兩個月後的音樂比賽現在正加緊練習,當然我的拳擊也不會荒廢的,雖然我今天傍晚和網友約好去環堤大道看道路設計有些交通事故其實是道路設計的問題,要晚一點才能去道館──糟糕……」
嗯?
「我一緊張就會很多話,我突然想起來,我上週很多話,那一定很蠢──我現在又很多話了對不對?」
嗯?還有自知之明?忍不住地,姍姍笑了出來。
賴守成一改多話,傻傻盯著她。
「……」呃。
「我、我會記得明年再問妳。」賴守成突然冒出這句。「屆時我會更健壯小提琴也會練得更好,我學小提琴就是因為小提琴可以傳達感情,正好,到時我很緊張的話就拉琴給妳聽就好,有個高三的學長羅善治他的琴就拉得很有感情,上一次比賽我就是輸給他,當然假以時日我一定也能拉得一樣好……」
「羅……羅善治?」她問。
「對!我記得你們家好像跟羅宋家族有些紛爭不過宋家支持的政黨也跟我們不同派系,他們偏右我們賴家偏左,政治的光譜就是這樣有時是真正的中心思想但其實大多時候都是為了選票考量我為什麼講到這裡──」賴守成似乎暗咒了一聲,又盯著她,好一會,才又開口:「妳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很快地,賴守成提了個精美的袋子,遞給她,她接過,是當紅高價甜點,每日限量供應。
「我讓司機幫我買的本來想今晚帶給妳,但道路設計這種問題恐怕要花些時間理解畢竟要實地探勘並觀察車流就像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我怕我今晚趕過去時候妳就先回家了,剛好遇到──啊!反正,姍姍,週末愉快。」
她愣愣地接過,本想直接踏去不遠處的社辦,但轉念一想,決定假裝先打算回家,她揮手道別,下樓梯,直到轉角瞥見賴守成已經踏回音樂室後,才又溜上樓,跑到自己的社辦開始打掃。
畫研社裡一堆有人懶得收好的畫筆、畫架、畫材、臨摹品項,有些社員嬌生慣養兼疏懶,排輪值就是避免社窩變成垃圾坑,她早先趕上課,臨放學前才想起自己輪值,才急忙忙來歸位、打掃。
打掃剛好到一段落,手機響鈴,她接起。
「妳在哪?」大悟大概等她等不到,口氣有點火。
「我馬上到。」她回,急忙忙將手機收進口袋,拎起背包,按密碼鎖門,赴武家道館。
直到周一凌晨,她才憶起那袋點心還留在社辦,她想像蟑螂與螞蟻大飽口福肆虐的殘骸,她決定要在週一一早趕去毀屍滅跡,以免潔癖社長大發雷霆。
那天,她很快收拾殘局完畢,匆匆下樓,轉角一彎,看到廣播室門開著,她一眼看到廣播室收音間書架旁那張畫──
咦?
那是真跡嗎?誰畫的?這裡的學生嗎?
她好奇踏入,湊近那張畫探究,那是張滿滿人群的畫,人物雖栩栩如生卻淡化處理,每個人都像開口說著話,但每張嘴卻都被畫成大聲公,每顆心臟都閃亮通紅仿若噗通噗通,嗯?是表示每個人都極度想要被聽見嗎?
她拿出手機拍照,打算之後問社長這幅畫的來頭,才想轉身踏出,腳步一絆,她連退兩步穩住步伐,但手機自掌心滑落,她低頭查看差點絆倒自己的元兇,原來是背包的背帶……
背包?她視線掃向全室,愕然發現譜架上有譜、旁邊椅子上有把小提琴……
這裡原來有人?
人呢?
她腦裡響起警鐘,告訴自己該趕快離開,啊!手機,她彎下身,查找,看到手機落在桌下,她蹲下身才打算撿起,屁股朝外的她,耳尖聽到外頭足音傳來,她突然有股作賊心虛的奇妙感覺──
廣播室外門關起的聲音,啊,腳步聲,啊啊啊,她還得屁股朝外倒退嚕……她穿著裙子!很難看!她直接縮入桌下,極速拉好椅子定位,將書包抱緊在胸前,心跳得猛烈,收音室的關門聲、足音、一雙腳在椅子前定位、那雙腳走到譜架前……
她聽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瞬間警覺地把手機調靜音,又猛然覺得自己的白痴一定刷新金氏世界紀錄,她幹嘛不正面迎向來人,告訴對方,自己只是看到那張畫所以好奇進來看一下、然後不小心被絆倒……
畢竟,萬一是廣播室的主播來晨播,她不就被逮得正著、百口莫辯了嗎?
她緊張得無聲傻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智商最低的人,但才剛這樣想,悠揚空靈的琴音傳來,溫柔細膩地像在對她說話,輕吟呢喃著……
咦?
為什麼她好像會哼唱?隱約朗朗上口?
熟悉的樂音持續飄入耳,她聽過,她會唱……
喔,爸爸老愛哼這首歌,她聽著樂音,想起爸爸唱歌的模樣……
爸爸手握成拳,假裝拿著麥克風,將拳湊近嘴,腳打著拍子,對著她和大悟唱著。
搭配耳邊輕柔的樂音,爸爸改了幾個字的歌詞回歸她記憶──
Wise men say
Only dads rush in
But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Shall I sing?
Or just let me sing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
想起爸爸哼歌的模樣,她覺得眼睛痠痠的,明明本是溫柔的情歌,爸爸卻用誇張逗趣的表情和抖音、隨意改了幾個歌詞,對著她和大悟哼唱著,彷彿他們是最美麗的公主、最可愛的王子,他最珍貴的寶貝,他這個做爸爸的會為這兩個寶貝奉獻一切、甚至生命……
她腦海又浮現爸爸握著她的手,帶著她調色、塗鴉、畫畫,本來在算數學的大悟突然跑過來亂調紅綠藍色,她一生氣,直接將那坨色抹在大悟手上,大悟反擊,把上了顏料的手貼上她面頰,她一愣,用手摸臉後看著自己手上醜得要死的顏色,也抹上大悟的臉,兩人打起顏料大戰,一直嚷嚷叫他們別鬧的爸爸也被波及,她和大悟看到爸爸七彩的臉,兩人開始哈哈大笑,惹得爸爸加入戰局,三人全身都被水彩顏料弄得五顏六色的畫面……
還有爸爸帶她和大悟到海邊堆沙堡,她的掌側不小心被玻璃劃傷,爸爸一看見血,掏出手帕包好她的手後,便抱起她大步跑著。
「姍姍,不怕,不要哭──」
「我沒有哭──」
「別怕,爸爸很快帶妳看醫生。」爸爸邊跑邊說,還不住輕拍她的背。
她看著大悟拎著爸爸的鞋在後面追著,聽著停在路邊的劉叔趕忙問著,爸爸說快開車、到醫院,抱著她上車才想關車門,她看著大悟邁著小腿趕著,提醒爸爸,爸爸一驚,連忙用力向大悟招手,等大悟坐上車後又拍拍兒子的頭說著,大悟對不起啊爸爸不是故意的……
聽著紙張翻動聲響,她從回憶中醒來,但情緒仍困在過往時光。
結束了嗎?
安可!再拉一次好嗎?
她當然沒有喊安可,她也沒能喊,她聽到按鍵操作聲,鋼琴樂音傳出,不久小提琴音加入。
這是她沒聽過的樂曲,初時輕緩柔美悠揚動人、蕩氣迴腸,好似在訴說美麗的愛情故事,漸漸消散了她原本的絲絲哀傷,讓她慢慢地沉醉在溫柔的氛圍裡;而後,曲風轉為輕快俏皮,一拍兩拍三拍樂音舞動心跳跟隨應和,害她都想跟著打拍子了,她感覺到自己不禁開始微笑,直想跟著節拍擺動,這到底是什麼曲子?居然有這樣讓人開心得想手舞足蹈的音樂!
──旋律一轉,慢慢的、高高的、又變得輕輕的,接著又像在說悄悄話,就近似在她耳邊細語,呢喃著輕聲低訴著,正當她都快融化之際,樂音又俏皮起來,彷彿一把將她拉起轉圈跳舞,一圈兩圈三圈,她像是開心的少女,快樂地圈轉著,一步兩步轉圈轉圈,整個場景似是歡樂的舞會,喜悅洋溢,直至瞬間樂音止於激昂。
……她有點傻住。
她從沒想過小提琴樂音可以這樣深入她的心靈與意識。
她突然想知道是誰在拉琴。
無聲的收音室,她可以聽到紙張翻動聲,她看到那雙腳微微動了一下,她小心翼翼的彎曲身體,將頭歪到極限,但小小的椅縫視野有限,她只能看到對方穿著高中部制服,長褲,是個男生。
她心念一動,拿起手機,按下錄影鍵,仰高鏡頭。
第三首也是她不知道的曲目,亦是先有鋼琴伴奏音,小提琴樂音而後加入,她很難說自己喜不喜歡這首,感覺有點壓抑且憂傷……但後段開始激昂濃烈,還有點輕快活潑直至終了。
收音室又開始沉寂片刻,跟著是他腳步移動,以及收拾東西的聲音,不一會,收音室門打開、關上,細微的足音,廣播室門打開、關上。
她癱下舉著手機的手,看著手機剛存好的錄影畫面,點選播放,錄影的畫質很差,但她鏡頭的角度剛好對著那側著頭的臉,可以看見那張臉眼眸半垂,下巴抵著琴,左手撥弦、右手拉弓,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表情,但那張臉──
是張英挺帥氣的臉。
……他一定是那個羅善治。
手機來電打斷她,大悟的名字和號碼映在眼前,她才驚覺已逼近上課時間,她爬出桌底,將椅子復位。
她無法理解為何腦裡始終有那些樂音盤旋。
她無法解釋自己的鬼迷心竅。
次週一,她好奇而帶著姑且一試的心情早起、抵達廣播室門前,緊張而後失笑,廣播室竟然沒上鎖,她想,大概是這所學校的學生都富有到不可能來偷盜這些市面上買得到的東西。
她躲入桌下,聽著那踏入廣播室、收音間的足音傳來,聽著物品擺放、紙張翻頁的聲響,她感到雀躍與期待。
嗯!下次她要帶MD來錄音。
當小提琴樂音傳來,縮在桌底的她,雙臂環膝,將臉靠在膝蓋,聆聽屬於自己的祕密獨奏會。
∞ ∞ ∞
武大悟邊壓腿,邊看著道場一端,正在指導賴守成的姍姍。
他撇撇嘴,他不是真的要嫌棄賴守成這傢伙。
畢竟這傢伙,除了話非常多之外,他還沒能挑出什麼大缺點。
賴守成長得漂亮,不矮,出身政治世家,而且還是頗有清譽盛名的政治世家,人又有種固執的認真,做什麼事都不屈不撓,比方來學拳,不小心被姍姍打到頭,反而越挫越勇,來得加倍勤快,甚至不恥下問,纏著姍姍,簡直把姍姍當個人教練──
他瞇起眼,那兩人靠得太近了吧?
他站起身,雙手抱胸,盯著姍姍站在賴守成前方,示範過肩摔,姍姍挽起賴守成的右肩,像在講解轉身頂起人身的技巧,但賴守成靠得太近了,幾乎下半身身側就貼著姍姍的腿……當然,貼越近越好摔……
但至少賴守成沒有露出噁心巴拉的表情,而是萬分專注聆聽著。
而後姍姍上提手臂,破壞賴守成的重心,屈膝,隨即將賴守成摔在軟地板上。
賴守成很快站起身,兩人換角色,開始練習摔姍姍。
幾個動作不到位,都摔人失敗,姍姍便再一次講解示範。
跟著,他就看到賴守成對姍姍露出充滿愛意的目光,瞬間,他冒起雞皮疙瘩。
他翻了翻白眼,決定他要好好的、給賴守成最嚴格的個別指導。
「我來!」他說,看到賴守成眼皮跳了一下。「良藥苦口、狠角色出高徒。」
「當然。」賴守成完全沒抵抗,很快點點頭。
哼!賴守成的這種個性讓他覺得很不可靠,一點都不夠強悍。
「不准殺生。」姍姍瞥了他一眼,小聲說,便逕自走到沙包袋前,戴起手套,開始揮拳練習。
嘖!就是這樣。他搞不清楚姍姍到底喜不喜歡賴守成!
難道姍姍只把賴守成當弟弟,僅因為他這個弟弟失職,讓姍姍缺乏當姊姊的樂趣?
「大悟,我們姍姍很漂亮吧?」爸爸生前老是這樣炫耀著。
「過一百年後再問我。」他回爸爸。
爸爸笑了笑。「爸爸講過──」
「大概一千次,你過中年才得一雙兒女,女兒姍姍來遲,兒子讓你大徹大悟──」
「可是爸爸今天不是要講這個。」
他聳了聳肩。
「你知道雙胞胎,先誕生的其實是被後面那個踢出來的,姍姍可不是自願當姊姊的哦。」
他揚起一道眉毛。
「所以你應該當個好哥哥,是不是?」
這大概是爸爸的遺願吧。
開這間武家道館,不過是不務正業的爸爸另一項保護女兒的舉措罷了。既然爸爸的遺願是這個,那在姍姍能夠真的變成超強之前,他就勉為其難當姍姍的保護者好了。
偏偏一個月來的每週一,姍姍居然自行提早到校,他上回好不容易堵到人,這次她居然更早出門。
為了賴守成值得嗎?
哼哼。
他得好好觀察看看。若不是個好傢伙,他管對方是什麼來頭。
賴守成在他這個助教的折磨下,總算成功把他摔落一次,可喜可賀,到此為止。
他目光搜尋到一角的古叔叔,又看了看牆上的鐘,古叔叔意會,即揮手叫來一個學員,讓賴守成有人練習對打,讓他可以開溜。
「所以妳今天錄到什麼?等會要給賴守成?」他走到姍姍身旁,問。
姍姍揮汗如雨,喘著大氣,一邊攻擊沙袋,回著:「都是噪音。」
「那走吧,再晚那些家教又要跟媽打小報告了。」
姍姍點頭,停下動作,喘了喘氣,拿起毛巾擦汗。
專職他倆司機的劉叔叔在外頭等著,兩人拿了書包背包,一同上車進入後座,霎時,車內瀰漫青春的汗水臭味荼毒彼此。
「妳今天比我臭。」
「你確定?你臭的可不只有汗!」
呵呵。他笑。汗臭有什麼,他可以和姍姍比誰嘴臭。
不過劉叔叔顯然受不了,關掉台語老歌,降下車窗,讓空氣流通。
他們是幼稚的雙胞胎,姍姍說不了他,就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運動後懶得先洗澡,姍姍抗議幾次無效後,乾脆直接跟他比臭。呵呵,他就來看看姍姍能忍受自己臭多久。
瞥眼見姍姍拿出耳機和MD,「妳不是說都是噪音?」其實就他上次跟去聽到的,他覺得還不賴。
「噪音是分等級的,比起你這槍蝦等級的噪音……」姍姍睨了他一眼。
噗哧。他轉轉眼珠。好吧,姍姍比他厲害。
抵達家門,車子駛過偌大的歐式庭院,在大門停下,管家上門來迎,他的數學家教和姍姍的英語家教已等在客廳,但管家還是先詢問是否用餐。
他撇了眼姍姍,姍姍請管家送上三明治,打算邊用餐邊上課,他翻翻白眼,三明治哪吃得飽,但睨眼望著面色微慍的家教們,只好勉為其難點頭。
自從爸爸驟逝後,他們快樂悠閒的生活便一去不復返,母親聘請各科家教,甚至體育和藝文也沒少,把他們的時間排得滿滿的,去道館變成他們唯一的快樂時光。
自從爸爸驟逝後,母親仍如往常掌管武豐集團,幾乎早出晚歸,雙胞胎倆的生活裡,只有管家、家教和學校,以及他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練拳時光。
這棟大房子,要不是有姍姍跟他鬥嘴,簡直死氣沉沉。
∞ ∞ ∞
武姍姍穿著藍色小洋裝,足踏低跟高跟鞋,短瀏海盡量往右分,長髮吹捲綁了個蓬鬆的高馬尾,臉上刷了睫毛膏、淡淡腮紅和唇彩。
「我還是不瞭,為什麼我們一定要來給賴守成捧場。」坐在她左邊的大悟低語,邊扭動著穿西裝的身子調整坐姿。
喔,長話短「縮」的版本是:賴守成問,姍姍,妳要不要來看我比賽?她直覺問,是第一排的位子嗎?當然啊,賴守成說,所有參賽者的親友都是坐第一排。她在賴守成回著「當然」的時候,就很快點頭了。
「有人逼你來?」她反問大悟。
大悟聳聳肩。「我只想看賴守成沒講話時長怎樣。」
噗哧。「你還敢講別人比你吵。」
「呵呵。我決定以後用槍蝦代稱賴守成。」
姍姍忍笑失敗,拍了拍弟弟一下。
校內這場音樂比賽排在週六午後,畢竟參賽者是有頭有臉的名門二代,觀眾皆盛裝出席,她也不免於外。
觀眾席上有些知名政商人士正互相寒暄,氣氛頗為熱烈。
她和大悟的座位在第一排靠左側,她右邊的位置還是空的,空位的右邊,幾乎正對舞台中央的那三個位置,坐了三位穿西裝的青少年,她微微前傾探看,眼熟的感覺襲來,很快覺悟那是羅家兄弟,最靠近她的那個頭髮微長,中間那個很秀氣可愛,再過去那個看起來年紀稍長,卻是長相最似羅善治的。
羅家的四兄弟。她聽說過。也算是學校知名人物──不論已畢業與否。善地、善信、善能,他們照排行坐嗎?她想著。
彷彿察覺到她的探視,那羅家三兄弟,一個目光直射過來,一個側過臉,一個轉過頭來,她縮回身坐正,再若無其事地回視並附上微笑致意。
「妳在幹嘛!那是羅家兄弟!」大悟在她耳邊低吼。
她轉過頭,「噓!」制止大悟的音量,雖然應該不至於傳入羅家兄弟耳中。
「姍姍!」
突然,有人喊了她的名,臨座有人入座,她轉回頭。
當然。「賴伯伯。」
「謝謝妳來幫守成加油打氣。」
她有點心虛,是以只掛上笑點點頭,幸好,對方也開始和羅家老大致意、低聲攀談起來。
她將目光挪至手上的比賽曲目單。
∮高三智班 羅善治\小提琴 (鋼琴伴奏:高二智班 蔣至勤)
※ November Rain – Guns N’ Roses
※ Csárdás – Vittorio Monti
她幾乎一眼就看到她最關注的資訊,而這是壓軸,最後一組參賽者。她視線上移,前一組就是賴守成。
觀眾席燈光暗下,熱烈的氣氛緩緩靜下,鋼琴獨奏、弦樂合奏、豎琴……數組參賽者陸續登場,姍姍核對著曲目,聆聽著古典樂音,思緒亂飄。
上週一她到錄音室躲了好一陣子,終究撲了空,她想,羅善治應該練習夠了吧。
她已經反覆聆聽最後一次她錄到的、她還不知其名的曲子──大概有三百次了吧。
那三首曲子,第一首浪漫輕快,第二首則是有人進來彈著吉他幫他伴奏,第三首則是之前聽到過的,讓她覺得像在跳舞的曲子。
今天他演奏的曲目會是她聽過的嗎?
那次的第二首,有吉他伴奏的那首,吉他伴奏得聽來簡單隨性卻又相得益彰,小提琴樂音則悠揚激昂,如泣如訴,既壓抑又奔放,高亢又激情,那高音甚至飆竄到她的潛意識,使她心靈深處溢滿澎湃濃烈的情緒,讓她傻了好久好久,簡直像著魔般只想反覆聆聽、不能自已。
她記得自己當下全身顫抖了起來,那是共鳴嗎?
拉出這樣琴音的羅善治,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詮釋樂曲呢?
她記得,聆聽第二次、第三次時,她腦海浮現他的臉,垂下眼睫的他,站在她身前,拉著小提琴,為她獨奏……
那時她知道,總是滿嘴胡說八道的大悟可能講對一件事。而那個偷走她少女心的小偷就是她根本不認識的羅善治。
人怎會因為喜歡對方的琴音,就開始滿腦子粉紅泡泡呢?這一點都不符合邏輯。
參賽者換組,有人起立鼓掌,她就跟著起立鼓掌,重複多次。
「有沒有聞到我文青的氣息了?」換組間,大悟忍不住低聲喃喃。
「濃度還不夠。」她回大悟,聽到大悟噗哧的笑。
接著登場的是賴守成,他的伴奏是大提琴和鋼琴。賴守成身穿黑色西裝白襯衫佩白領結,漂亮的臉在舞台燈光下非常吸睛,他微笑看向眾人,眾人給他熱烈的掌聲,他目光掃向這方,朝父親點點頭,又看向她,微笑擴大。
她不安地坐直身子,回給他一個禮貌的笑。
大悟嘆氣。「他不講話時很可以。」
樂音揚起,她其實聽不出好壞,第一首曲目名她沒聽過,但卻耳熟能詳,第二首是卡農,她不是專業樂評家,但她覺得很好聽,很和諧很溫柔。
她看向賴守成,他專注拉琴,表情隨著樂音而變化,或皺眉或沉醉其間或面露微笑,的確,秀色可餐地。
曲畢,三人齊立向大家鞠躬,賴伯伯馬上站起,用力鼓掌,全場施以熱烈掌聲,她連忙跟進,還拉起大悟一道。
坐下後,她呼了口氣,而後抬起頭看向舞台,突然覺得心跳快速躍動了起來。
儘管偶爾迸出故意繞道高年級班級區的念頭,但都很快作罷,而仔細想想,她其實好像沒真正看清他的長相過。
司儀宣佈參賽者名字時,觀眾席的掌聲異常熱烈,她猜羅家那三兄弟那用力、持久的鼓掌厥功甚偉。
跟著,羅善治登場了。
他身穿黑色西裝白襯衫佩黑領結,長腿邁著,一手拎著琴和琴弓,偕同進場、身兼伴奏的男孩也穿著同色系衣裝,兩人齊立面向觀眾席鞠躬,直起身後,他視線定位在自己的兄弟那端,微微一笑──
原來他笑起來是這樣……英挺貴氣。
而後他視線掃著全場,掃到她時,她隱約覺得那笑瞬間收斂些許,甚至彷彿頓住而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復原貌。
……他認識、知道她?
「你們認識?」大悟在她耳邊悄悄問。「他不是羅善治嗎?」
她無意識地搖搖頭。
演奏者各自定位,鋼琴樂音先揚起,她啊了一聲,開始激動起來,是這首。原來這首叫做November Rain。
他站在鋼琴的斜前方,其實離她頗近,只見他微微側頭,左手握著琴頸,下巴、左肩穩著琴,幾乎面無表情的拉著琴。他大多時候或是閉眼、或是垂眸,甚至激昂高亢的片段,他也沒有特別激動的面部表情。
樂音拔高時,在那近乎竄入她潛意識的段落,他眉心皺起,彷彿將那壓抑盡數傾注于琴音,她感應到了。
壓抑。
為什麼她會感覺到悲傷?
一曲終了,全場幾近無聲,她看著他吁口氣,他轉身看往伴奏的蔣至勤,兩人互相點頭,他走到鋼琴的另一側定位。
仍是鋼琴樂音先傳出,跟著他開始演奏,啊!那首讓人想跳舞的是Csárdás。
前段悠揚浪漫的樂音裡,他仍是半垂眸,甚無表情,彷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跟著,來到俏皮活潑的段落,他睜開眼,微笑,邊拉琴邊將微笑發送至全場觀眾;轉折來到慢板,他收起笑容,目光時而放空似是沉思,時而間歇性地投向不定點方位,到了那彷彿呢喃輕語的轉折時,他視線遊走到她的方向──
近似在她身旁耳語著,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慢慢地,細語著。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漏跳一拍,跟著高速鼓動著。
而後,節奏又開始奔放活潑了起來,他再次微笑,輪流看著觀眾和他的伴奏,幾個歡快的段落讓人想手舞足蹈,全場眾人彷彿都跟著樂音或輕微或熱烈的擺動身軀,樂音終了,他放下琴,將琴弓收移至左手,右手迎向蔣至勤,蔣至勤走到定點與他並肩站立,兩人對著觀眾席鞠躬、退場。
羅家兄弟率先起立鼓掌,全場瞬間報以熱烈的掌聲,她呆了片刻,大悟拍拍她,她才跟著站起,用力鼓掌。
「可惜他姓羅。」大悟在她耳邊說。
「什麼?」她邊拍著手,轉頭問。
大悟撇撇嘴,沒回答,趁著全場觀眾仍站著鼓掌之際,拉她一起面向賴守成的父親賴建興。「賴伯伯。」
「大悟!你又長高了!」
「是啊,買褲子的速度趕不及長高的速度。」
賴建興爽朗大笑。「你們姊弟倆多來我家坐坐,我只有守成一個兒子,家裡熱鬧些會更好。」
「好啊,有空我們會找媽一起去。」大悟點點頭。「不過,賴伯伯,今天我們家裡有事,得先趕回家了。」
姍姍轉頭瞪著弟弟,給他一個狐疑的眼神。
「本來還想找你們一起吃晚飯的,既然你們有事的話,小心點,注意安全。」
姊弟倆致意完,姍姍即被弟弟拉離會場。
姍姍等到兩人走出門外後,才掙脫大悟的手。「後面還有比賽結果。」
「不用看了啦!」大悟嚷著,撈出手機打給司機劉叔叔,請對方到校門口接人。
她立定,交握雙臂瞪著弟弟。「提早離場很沒禮貌,而且我想看結果。」
大悟深深吸了口氣。「客觀來說,那個姓羅的可能比賴守成好,不過很可惜,他姓羅。」
她覺得臉燥熱了起來。「你跳Tone。」
「妳剛才看著他都看傻啦。原來我搞錯你的心上人,還以為是賴守成。」
「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大悟清了清嗓。「爸最討厭姓羅的,媽最討厭姓宋的。他爸爸姓羅、他媽媽姓宋。」
姍姍深深地吸了三口氣,想回嘴說些什麼,卻滿腦混亂,只能跟弟弟大眼瞪小眼。
咳咳。
傳來的咳嗽聲讓姊弟倆回頭望,看到一人倚靠在門邊,正歪著頭打量他們姊弟。
姊弟倆不約而同都抽了抽嘴角。
「不好意思,不小心聽到你們的對話,」那人笑得嘴咧開。「本來不想認真聽的,不過,剛好我爸姓羅,我媽姓宋。」
姍姍右眼皮跳了一下,覺得對方聲音好耳熟。
「你們是哪年級哪班的學弟學妹啊?」那人又問,一樣笑得很燦爛。
──開門聲、腳步聲,懶洋洋的聲音咕噥著:「你就非得要這麼早就是了!」語尾還打哈欠。
輕笑聲。
「幹嘛不講話?」懶洋洋的聲音問。
「在等你。」拘謹有禮的聲音回著。
「好吧,開始吧,我先對吧。」懶洋洋的聲音問,撥弄吉他試音,「來吧!」懶洋洋的聲音笑著說,跟著開始認真伴奏,而後小提琴加入。
樂曲終了。
「沒事了吧?」懶洋洋的聲音裡有笑。
「謝了。」拘謹的聲音回。
「剛好還可以再睡一下。」慵懶的聲音又打著哈欠,腳步聲、開門關門──
姍姍腦海快速播放她已經會背的、樂曲間的對白。
原來他就是那個彈吉他伴奏的人,羅善能。
看著對方等著答案,姍姍才想坦言並自介,卻聽大悟哼了一聲,扯著她的臂膀,轉身邁開大步走著,穿著高跟鞋的她只能趕緊跟上,臨行前回望那張仍笑著的臉,用唇語說了聲Sorry表達歉意。
而那個羅善能──羅善治的雙胞胎弟弟,滿臉笑向她揮手說Bye Bye。